对话 | 陈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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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陈小果(以下简称陈)
采访:魔金石研究部(以下简称研究部)

 

研究部:这次个展你选择不同的呈现方式,展览现场让我们想起一种全球化的、网络图像不断叠加的视觉经验。被遮盖住的画作吸引观众的好奇心,同时画中大量的外国脸孔也让人猜想你是否在触碰身份议题。你似乎在不同层面上吸引大家的注意。请你先谈谈这些外国脸孔的意义。

 

陈:我选择的图像表面上是关于种族或者某种少数群体、政治正确或身份政治,其实是为了制造困惑。我并不认为我是戴着外国人的面具在作画,因为我处理的是任何人都会面临的问题。

示意(2021)这幅作品里的人物是切尔西球队的老板阿布(Roman Abramovich),之前他以藏家的身份进入艺术圈,得到了西方艺术圈的拥抱和欢迎。我记得大一的时候看过一个杂志封面,上面是阿布的照片,标题是“阿布会成为西方当代艺术的救星吗?”。今天俄乌战争后整个西方变了脸,他们要驱逐他,认为他是邪恶的,但之前艺术圈没有人认为他手里的钱是邪恶的。这甚至让我在看球时都开始变得矛盾——我一直那么支持切尔西,我是不是在支持一个独裁者?

在这场故事中,我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外国人,我只是一个切尔西粉丝。全世界的每个人,包括黑人、白人、黄人,都可能是切尔西粉丝。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怎样去画、怎样用这些外国人的图像,不是一个西方特权。这是全球化下一个球迷的普遍感觉。

我给这张画起名为示意,而不是投降,或者欢迎,是因为我觉得任何一种具有鲜明指向性的词语对于我的作品来说都是特别危险的,不明确性才能让绘画更加无拘无束,而不是设置好一个指向性的终点。我用的形象很多都来源于足球文化,我把足球主题当作一个诱饵,但不是去再现这个主题,而是使绘画过程自由发挥,最终剥露出来绘画最真实的部分。比如金球奖1,它跟最初的图像主题已经毫无关系了,最后画面指向某种试验场景或者是流行的赛博朋克感。

 

研究部:所以,你的图像是从切身经验而来,它们使你想起某些艺术图像的特质,并促使你开始工作。你所工作的这些图像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陈:这些图像是我工作的切入点,但是我会让绘画最终呈现新的意境。教父(2021)的素材来源是Hauser & Wirth画廊在它的微信公众号上推送的艺术家照片。当我看到这幅图像时,我觉得我几乎是遭遇了一个“事件”。我相信它是在背后人为地塑造着这位艺术家的形象,这些无形的意识常常蔓延在艺术系统里。在绘画的时候我故意让画面引导成一位教父的形象。每张图像的选择都是一种策略。另一幅作品画的是一个边境警察,我把他处理得特别漂亮,像一个有魅力的毒枭。还有我命名为“演员”的几张作品,那些看起来特别暧昧的男性,其实都是普通人。我选择的初始图像都是一个特别日常的状态,就是大家拿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到ins或者上传至谷歌地图上,但我不会单纯地再现图像,而是把它们转变为具有模棱两可暗示性的绘画图像。

我每天会遭遇很多“事件”,我捕捉它们、再现它们,让它们通过绘画的潜能释放。临时国际(2021)的标题是我自己制造的一个词。它像是某种宣言,又像是某种绘画流派,或者像当下某个潮牌的广告。临时性的、国际的,并具备一种意味,能够超越被归纳好的状态。不仅是此次展出的“居民”系列,去年在展览“爱在黎明破晓前”里的作品我也是这样处理的。

 

研究部:说到超越被归纳好的状态,你似乎倾向于把画面处理地暧昧,无论是你的用笔、色调或人物形象,你模糊了日常图像的特定意指。另外,将画作彼此重叠也是在观看上制造暧昧性,暧昧是否是你重要的思考概念?

 

陈:不被现有的词汇归纳才是最好的状态,无论是对待艺术的姿态还是绘画的笔触等,我总是追求第一直觉和意外。佩顿(Elizabeth Peyton)的“暧昧”影响了我的绘画气质,她的第一个个展在切尔西旅店展出,直接启发了我在丽都的一家夜店做了第一次个展。对我来说,观众如何观看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期望能让他们打破以往的惯性姿态去观看。夜店展览中的作品本身都是在黑暗中的创作。就像古代的洞窟、教堂,我们进去之后,往往不记得里面的壁画或者雕塑,我们更多只记得一个感觉,这种观看经验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状态。

这次“居民”的呈现方式也是一样,我模拟平时观看手机相册、谷歌地图的经验来做绘画的展陈,它们的排列和叠加也会让观众对那些被遮盖的画产生好奇。如何展览和观看,是艺术发生中的重要环节。

 

研究部:让我们回到你个人与展览标题“居民”的关系,你画的都是你遭遇的事件,这些个人化经验是如何连结到“居民”这个总体性概念的?

 

陈:“居民”系列发生的契机是我对一位居住在昌平村里的黑哥哥西蒙的好奇。去年夏天的时候,何迟喊我去昌平西新城村的一个空间看看,我就发现空间对面的紫色房子在整个村里非常引人注目,正好一位骑着三轮的黑哥哥进了院吸引了我。我首先是作为居民住到那里,到了之后外来人的感觉特别强烈,我被村里狗追的时候我在想这狗应该不会追本村的黑哥哥吧,我看到他穿标有“USA”的T恤我就想象他是不是从美国来的,喜爱打篮球。村里挖下水道的时候,我发现我们都被影响了,还隔着挖掘机用眼神交换了意见……某种意义上他和我一样都是外来人,虽然还未搭话,但远远地已经产生了亲近感。我画了一屋子关于他的绘画,黑人的形象不再是遥远的网络新闻,而是我实实在在的相触和碰撞。小半年过去了,我将我居住的AIYO空间里面贴满了他的画像,也放置了各种可以联想到非洲的绿色植物,就像雄鸟吸引雌鸟一样,我用艺术最终吸引他踏进这个空间……

以前我也画过一些黑人球星,但那单纯是因为某张图像让我觉得有意味,但是在遇到西蒙后,我在“居民”这个系列里画了特别多黑人,因为我真真切切地遇见了。

 

研究部:和西蒙的相遇让你找到了某种生存情景的相似,但是居民的抽象概念是否会遮蔽个体的独特性?对你而言,居民在你的绘画中是如何被表达的?

 

陈:居民这个概念本身就有,并不是我们提出的。居民本来就是对平等状态的描述。我们谈人的时候,更应该在居民的状态下去谈,而不是从肤色、人种以及地域去谈,这恰恰是将被遮蔽的那部分通过绘画显露出来。

尽管西蒙是一位优秀的非裔音乐人,他也永远是机场海关最后放行的那一位。他因为疫情而滞留在北京一个村庄,就像我作为一位湖北人居住在北京,就像那么多外国人、外地人现在停在上海。切尔西的老板阿布作为俄裔犹太人从俄罗斯辗转到英国、以色列、葡萄牙,现在又被英国禁止入境,这些也都是当下居民的状态。

居民是诗人多多旅居阿姆斯特丹时写的一首诗,那首诗的第一句是“他们在天空深处喝啤酒时,我们才接吻”。当时我觉得这就是我跟西蒙之间的那种感觉,

他经常在对面跟他的朋友聚会,各种黑人、华人、白人,小孩、大人、男男女女,而我一个人在他家对面的空间居住,我也在喝啤酒。所以我们就用了这个题目。

我觉得特别准确。

整理:李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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