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 | 唐永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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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陈立

“从家里去工作室的路上,有某一处常常发生交通事故。旁边的草地上散落着一些碎片,是清理后的废弃物。我们都知道,这些痕迹会和其他地方一样,终将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一个事故现场,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唐永祥曾经用这个景象来比喻他的绘画工作。用他的话来说,这其实都是常态,你如果不关心,也就不会看见。在唐永祥的绘画里似乎没有“意外”,但你不会感觉陌生,因为画面中的日常,是意外的不断累积与交叠渗透而来。我们总是期待着发现意外,习惯于将非事件性的时刻称为日常,并将二者形成一种消极的对立。单从绘画的题材上来讲,事件性场景天然地具有象征性与符号力量,不可避免地会将观者的视线引向去探究图像的意义和批判性,甚至一定程度上成为了现象学和功能性的注解。可是,我们是否只能通过异常来去辨识意义,并以此抵达某种当代性,总是值得怀疑的。

唐永祥绘画所基于的原始图像回避了事件性,偏向于常态,这源自他个人对于绘画的认识与选择。同时,在绘画过程中,那些日常图像里的指涉被进一步剔除,最终留下的是认知的形状,这是唐永祥对于现实如何作用于意识的理解。单从绘画行为上而言,唐永祥的每一幅绘画是以具象写实为基底,通过不断叠加、层层覆盖,最终留下形的结构;而从视觉语言的角度来看,他的创作是一个从现实到图像,再从图像到绘画性的过程。事实上,这也是一个从视觉到心理层面的过渡。因此,形之于唐永祥,并不是事物的轮廓和样貌,而是在绘画过程中面对图像时的直觉反应。画面中所显现的形,不是对事物的还原和再现,而是物与物、物与空间的关系所共同塑造的感知结构:他有时会在物体旁边强行插入一条线,背景和负形常常在画面中充当实体。物的实体、距离、挤压、前景、背景,对唐永祥而言都是图像,他着重的是如何通过形的局部异变来跳脱出我们观看事物既有的认知与规律。由此,我们可以将唐永祥的绘画理解为一个由始至终都是面对图像的过程。

为什么我称它为“面对图像的过程”,是因为图像的视觉范畴过于宽泛。同时,需要强调的是唐永祥在绘画过程中所做的判断与选择,我更愿意将其理解为一种主动的自我否定。这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观看事物的角度:他要求自己以图像和视觉为导向来去进入生活场景,哪怕存在着误读。唐永祥建立个人视觉机制的方法,清楚地显示在了其创作初始阶段:他倾向于盲拍,去捕捉那些看似无意义的场景,并且选取在构图、细节上具有缺陷的图像来作为他绘画的素材。这也就意味着,图像的选择、绘画过程中的取舍,都建立在他个人的现实体验与感知经验基础之上。知晓这一前提,我们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唐永祥会对重要场景兴趣寥寥,而对看似平淡的景象却会莫名兴奋。因为他在创作过程中的所有判断都是由个人所设定的视觉机制来主导,而并非由事物的意义为前提。唐永祥形容这是一种“从视觉,到视觉”的过程。

这种主动的自我否定还体现在他始终在绘画过程中,以折返、迂回的方式来迈进。每当他意识到画面中显露出了绘画者的某种惯性、某种可预期,而他又正在依赖它进行工作时,他就会为自己设置障碍、制造矛盾:形状的再次缺陷、构图的再次失衡、色彩的再次冲突……这也就是他会在绘画过程中去不断整体覆盖的原因。他并不以覆盖为目的,因为这里不存在预期,只有一种未完成的自觉。在最终的画面中我们会看到,形状是以正负形的轮廓来塑造,而不是以勾勒来表现;颜色在趋于饱和、中和、附着之间的痕迹,形成了暧昧而浑浊的色调。每一层都是都是对前一阶段工作的否定和推进,有些会被留下,有些若隐若现,有些则无处寻踪。最终画面所呈现的不是从意识到物质的再现,而是意识向物质过渡的遗迹。

唐永祥的取材和方法决定了其工作推进是显现在绘画本体上的。通过不断挑战对形与色的把握与惯性,唐永祥也正在其系统工作里纳入、消化那些曾经的限制。一直以来,形是唐永祥的绘画的核心,他将形比作建筑的地基与结构,而色则是内部的装修。他坦言在早期的工作中,形大于色。但他也同时强调,二者事实上是并行的关系,并不存在绝对的主次先后。在近期的作品中,我们会明显的发现画面的色域正在拓宽:相比其早期的作品,红色、紫色等此类视觉强烈的颜色,开始更多地出现在画面中。对唐永祥而言,其关键在于如何将这类强烈的元素恰当地转化到他已熟稔的稳定结构中。就像覆盖并不意味着重复,而是一种有的放矢的协商。唐永祥看似制式化的工作方法事实上是艺术家从视觉到心理上最为内化的探索。

当我们观看唐永祥的画作,常常会发现视线很难只集中在某一焦点,不断地被牵引到画面的各个部分。一方面,这是由于唐永祥的绘画本就是通过形的碎片、聚合、压缩来脱离事物原有的表征结构;另一方面,这也体现出他绘画的特征:画面中并不存在中心,主体对象扩散而平等。主体间的关系取代了主次关系,唐永祥的绘画所呈现的是一个多中心、多层级、互为主体的视觉结构。事件会发生、被抹除,形则会被留下和再造,而场景中的主体也由此不断地更替。复合的主体、混沌的背景、模糊的边界、不明的形状,使得图像的具体语境和语义被消解。

在绘画过程中,唐永祥总是“将人当静物画,将静物当人画。画面中的物,也不是原有的物本身”:人物常常没有面部表情和细节,被抽象为了形态;风景不再充当背景,以负形的方式跃于前景;静物有时被插入的一条线,人物的剪影、空间的阴影被反映在物体上。人物、风景、静物对唐永祥而言都是图像,是同等意义的主体。就像是他的每一幅作品里,除了我们能够看见的、猜测的,还有更多的不可见,但我们能够确切地感知到它的存在:“画面最后会走到哪里,其实就像是人生的状态一样,你只能不断地去接近。没有什么特别重要,因为所有的‘平常’都很重要。”

陈立
2020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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