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亦飞 | 王忠杰:潜行者和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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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吴亦飞

“在谈天中,我常被问及:你对哪些艺术家感兴趣?我也会这样反问之。谈话双方在得知对方回答后意味深长地‘噢…’一声,完成对彼此兴趣、观点的初步交换。当我说出一个18或19世纪艺术家的名字时,往往又会再被追问一句:那当代艺术家呢?久而久之每当我谈及较早时期的或视觉风格显得不那么‘当代’的艺术家时,总是习惯性地笑笑:很不当代,不是吗?或者直接挑选几个公认的当代艺术家作为答案。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心里都事先预设了一个艺术史框架,这个框架区分了什么是当代的、现代/后现代的艺术。尽管它可能是边界不明的,但却具有先入为主的强势,将不易纳入框架,或是潮流之外非典型的艺术家置于盲点之中。此框架大体来自两方面,一方面,理论家、艺术批评家们提出的对于艺术实践的理论阐释,通过书籍、期刊、口口相传等途径,以权威的姿态深入人心;另一方面,直接的体验经历和视觉经验也塑造了人们对于艺术史和‘当代性’的感性认识。然而,这种潜移默化中形成的模糊共识,具备评价一切的标准性吗?”

王忠杰(b.1972)就是这样一个潮流之外的艺术家。观看他的作品总是让我产生一种和观看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1774-1840)画作时相同的感受:一种沉重的快感。这种快感是跨越时间和地域的,包含着一种人的通性。

 

在现今全球化与消费时代的文化语境中,个体的生活在庞杂的信息中被碎片化。主动将视线缩短、格局缩小,着眼于目之所及的日常化事物,以小见大;或者以个体的方式微介入真实社会乃至政治(这似乎已成一股愈演愈烈的潮流);又或者直接嫁接当代性或者现代性的视觉元素、搭乘已有风格的顺风车,是一个艺术家塑造和维持自己的立场并寻求共鸣的快捷方式。王忠杰拒绝这种方式,他希望画出和时代没有关系、但反映了某种他称之为本质之上的东西。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过于庞大的命题,而王忠杰深深打动我的地方,正是他真诚的身体力行和作品中对于人性的深刻挖掘。

王忠杰不愿意被局限在时间里。他一直留守在自己的出生地:河南郑州,有意识地远离时代的中心。“一个真正的人,是不会有时代性的。”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带着一种如今谈及类似话题时少见的严肃和一丝浪漫主义情怀。对于半只脚踩在现实社会,半只脚仍停留在理想世界的人来说,他是理想世界那一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状态。他认为自己绝对不是一个画家,对他来说,画画只是他的一个工具,一种思考的方式与通道。因此他的大多数画作都没有标题,像是谈天中想到哪说到哪的一句话,经过深思熟虑,说出来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他从不看叙事类书籍,从最早时在朋友的书架上与尼采一见如故,到现在与西方哲学保持距离并转向中国哲学如庄子,乃至佛学,王忠杰的思考轨迹可以清晰地从画作中辨析出来。

王忠杰的早期作品具有很强的情节感。画面中充满各种象征性符号:蛇、鸡、兔子、女人体、蝴蝶总是被描绘地像是女性生殖器,道路、树林、湖水…似形非形的物体交糅在一起,很容易让人产生使用弗洛依德精神分析学解读之的好奇与欲望。在三联式作品《真相》中,地平线分别横穿每幅画面,却并没有区分出天空与地面,它们都一样昏暗而混沌。每幅画面分别有一个裸身女人,或斜靠树干或张开双腿或正在逃离。远处、脚下、洞中躲着三个说不清是什么的蹄类动物。层层叠叠的色彩中,似乎任何一个角落都藏着诡奇而不为人知的隐秘。这幅画中的混沌、紧张以及欲望的逼迫,贯穿他这一时期的作品。艺术家的敏感性驱使他记录下其意识、潜意识,同时在这个过程中释放自己。在我看来,这一时期的作品是「柔软」的,它们原生并且直接,艺术家潮湿的心几乎伸手可触。这些符号所指向的含义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已不得而知,而对于王忠杰来说,这一过程是不可逾越、非常重要的,这一阶段的作品本身可以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

小树的出生,对于王忠杰是一个转折,儿子是他与社会的唯一连接点,自此他由自我的内向性的思考开始转向更广泛的人性。此时画面的格局开始变大,空间更深更远,人和兽总是群体性地出现,并隐匿在最晦暗不明处,彼此纠缠粘连、相互求索着什么。同时又像是石头,被一个或两个人垫在脚下。在一些2008年前后的巨幅作品中,半人半兽雌雄同体的生物匍匐在无限延伸的大地上。女人的下身连接着狼,狼的下方连接并压迫着半个男人。我似乎从中看见尼采在说:“人是尚未定型的动物,有着向各种方向发展的可能性。”

2009至2010年间的作品,情节感逐渐被削弱。具象符号与抽象空间并存,前者越来越少,后者则逐渐占据了所有画面。但画作变得更有力量,这种力量感一方面来自于多年的自我训练,暧昧狂乱的笔触被逐步收紧,看似平铺直叙的晦暗块面中隐藏着的色彩却并没有少一点。另一方面来自于他将对自身的映照放大至对人性的思考。他认为,人不应该只对比自己的时期,去除时间观念,现在的我们,与上古时期的思想家,都在同一个空间里,彼此可以成为朋友。他想要在画面中探讨空间,却并非是物理性质的。

在王忠杰的近期作品里:所有具象事物都被消解在中心或层叠或渐变的色彩之中,而边缘一环扣一环的封闭方框则令我想起他早期画作中的蛛网,以及后来的几何空间。对于环扣式封闭图形的偏好,透露了他潜意识中的焦灼与苦闷。尽管其中少数画作呈现出对他来说罕有的明亮色调,但其中欲望的逼迫感至今更甚,只是藏得更深。由具体哲学回溯至形而上学,这几乎是每个思考者最终的方向,最终目的或许是相似的,到达它们的道路却大相径庭。观看王忠杰到目前为止的画作,这个阶段更像是一个蛰伏期,被提纯的力量感藏匿于画面中心,潜流暗涌。

展览名称的灵感来自于尼采著作《人性的,太人性的》其中一章《漫游者和他的影子》。正如该书的副标题:一本献给自由精神的书,这是一次献给自由灵魂的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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