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 | 管勇:形式与自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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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陈立

如何克服绘画的完整性,一直以来贯穿于管勇的思考和创作脉络中。这里的完整性,既是指观者对创作者主体介入的期待,常常以风格化、个性、特征在画面中显现;同时,也是指在现代主义的绘画发展中,形式高度的自律所形成的视觉经验。管勇在近二十年的工作中经历了两次主要的创作转向。无论是摆脱学院派的影响,还是在个人风格成型后的主动舍弃,管勇始终对绘画工作中的风格、惯性与经验保持警惕。当画面内容与形式达到了高度统一后,即将面临的是透支和失控,或者说对艺术家而言的自我重复。因此,管勇的绘画创作更像是与完整性的共舞、博弈、出走。

1998年管勇刚从天津美术学院毕业,这一年他创作完成了《两个并不陌生的人》(1998)。从这幅作品中不难看出,结构、造型、明暗关系等这些学院绘画传统对他的影响。作品中包含了现实主义绘画的必要元素,并且被高度整合,但又浮现出些许异样:对生活场景里看似如常的某一时刻的捕捉、人物一齐向右侧视的眼神、长凳与栅栏所划分的空间关系、背景中行人与前景视线调动与节奏,管勇将微妙张力与情绪关系植入了具象的时代气息之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这位年轻画家的敏锐,但学院系统的教育使技术愈发娴熟的同时也成为了负累。管勇坦言在美术学院学习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所能做的“更多的时候是自律,(在画面中)压缩信息”,这是他试图摆脱学院派束缚的方法。所以不难理解他在随后的创作中逐渐简化、控制信息,开始专注于对形式和象征的表达。

2000年以降,管勇逐渐形成了他所广为人知的“风格”,这是他以自律来对抗学院派的结果。我们暂且可以用文字直接将它概括为:黑红黄三色的使用与强烈对比、人物的符号化或丑化、舞台式的画面构成、书架与人物被去除具体信息后互为主体。在这一时期,管勇有意地削弱了笔触、色彩、结构这些学院派制式的束缚,尝试去以形式去抵达整体。这一象征系统的建立看似是对形式的强化,其内在动因是管勇创作从观念与内容逐渐转向物质性与感知层面。通过明确的形式,他尝试在画面中剔除背景和表现,使所有事物抵达平等性。需要说明的是,管勇绘画中这一象征系统或是某种“标识”的形成,在该时期常常被归类为“政治波普”的时风。在评论与市场机制中赢得赞誉的同时,也使管勇意识到这一误读所带来的标签化与过度消费。这促使了他开始思考:在摆脱对外部的依赖、形式高度自律之后,如何面对完整性的阈限,以及外在僵化的归类体系,进而去构建一种新的感知系统。这也为管勇的再次转身埋下伏笔。

自2009年开始,管勇开始了“从观念到经验的转变……从象征的、文学性的、概念性的、世界,回到经验的世界。”[1] 他开始在画面中去除人物与符号信息,进一步削弱场景叙事所营造的舞台感。对于色彩的使用也更加开放,以求削弱颜色强度和象征属性。例如,充当画面背景的书柜,在人物消失后成为了主体;书封的文字信息被抹去,色彩的丰富或是近乎一片白的模糊强化了物与物的边界。这一阶段的变化中,管勇意识到他已受制于单一象征系统,于是开始尝试使用多重信息和语言来摆脱过去经验与手法的牵制,转而关注具体、个人的表达。这并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分裂,它既是基于上一阶段工作基础的推进,同时也是对信息和语言的重构过程。而在近五年的工作里,管勇的实践是围绕某一母题或对象展开。他选取了反复、长时间地面对特定对象的工作方式,去克服对形式和自律的依赖。在形式透支与分崩离析之前所捕捉到的精准某刻,使记忆、情感、知觉被自然地触发,进而在画面中形成了内在意识中的结构与经验。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些作品的视觉表征中,我们难以寻得意义和关系的直接关联,更多的是意识、想象与情绪的连结。

管勇选择面对同一对象工作的原因是试图使意识和信息在感知层面上汇聚,这样的工作方法需要兼具偶然性和控制力。例如与友人摘柿子的行为,牵动了他多年前日本之行观看牧溪《六柿图》、体验日本茶道的记忆;数次对“阳山碑材”这一历史烂尾工程的写生让他能够穿透自然静物中历史与现实的重重迷雾(《风景1》,2017);一张天津南开大学历史建筑的倒影旧照使他早年在天津学习和工作时的记忆不断闪现(《梦f》,2018)。现实与记忆的连结是偶然、潜意识的,但更重要的是,当这些感觉从观看对象中涌出之后,艺术家所呈现的知觉、非事件性的隐性关联。此刻的感知、对象、事实之间的关系往往是非线性时间序列,信息外壳里包裹的是意识层面混杂的感知流动。

与此同时,管勇随机而熟稔地调动着那些代表性的“绘画风格”:《月出印象》(2019)明显的印象派式笔触;《六个柿子》(2018)里具象写实与至上主义的痕迹;“阳山碑材”风景系列在历史景观写生中植入了马列维奇与罗斯科的元素;抑或是《无题》(2018)里莫兰迪与蒙德里安的交融。绘画风格是形式自律达到统一后的显影,而后广泛存在于大众的视觉经验中。管勇有意地偏离观者对视觉完整性和艺术家风格化的双重期待,甚至是以意识之间的跳跃和一种虚构的合理性来去对抗经验的桎梏。对管勇而言,“当下是一场游戏,艺术史就是道具库”。他以当下来克服整体,这是他工作的意义所在。通过时间和记忆的跳跃,在过程中触发感知和经验,在意识中连结和压缩,以期切断过去和未来的联系。叙事与逻辑由此被打破,留在画布之上的是有限的信息和此时此刻的现实。

[1] 鲍栋,图像、观念、经验,及现实:管勇绘画关键词,《管勇》[M]. 香港:Blue Kingfisher Limited,2013,第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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