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逦 | 不驯服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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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逦

史国威一直在用一种冷静、笃定、肃穆而宏大的现实叙事推进着日常的奇迹,但当我们面对这些巨幅的细腻而变幻莫测的图像时,却感受到某种不明的能量,这能量仿佛能从图像的深处逐步瓦解那些远离尘嚣、煞有介事、不可撼动的景观。

承载这一图像的材料,是在艺术家看来无力至极的——摄影。由于人眼所见的色域远远大于光学呈像的范围,即便是这些手工上色的画面也未能达到肉眼所见的色彩厚度,作者主观感受到的色彩决定了图像的现实,但远远不及现实。通常,史国威会将C-print本身的色彩抹除,使其变成黑白的底,并用透明水色反复罩染。染色之后的图像不是还原,而是比现实更主观,是对现实图景的怀疑和不满足。

于是色彩在史国威巨幅的影像中变成了一个述说者,并且在那些大得具有压迫感的画面中,用不同深浅、强度、情感的递进和色彩之间变换莫测的关系,使画面变得具有表演性。绿色在有风景的房间系列(2013)中变得不那么确定了,掺杂了红、蓝、紫的绿,变得有了厚度、情绪以及不可捉摸的距离感,透明水色附着在C-print相纸上,带来了清透的不确定性。然而此时,大面积对比色(红色)的并置却降低了整幅画面的纯度,让人意识到到图像中并没有确凿的颜色,每一缕色彩都是有表情、流动并具有包容性的,更接近人眼的色域。史国威在用摄影这种具象的语言来打抽象又主观的哑语

然而颜色哲学只是图像的表层,那些层叠或倾斜的树(《倾斜》2016)、鳞次栉比的仙人掌(有风景的房间系列 2013)、群鸟标本(《沉默之语》2015),都是在用密集的一致性来暗合某种不易察觉集体意识,以及个体在群体意志之下的不确定性。《稀薄的压力》(2015)中高海拔特有的连绵低矮的松林,在高压缺氧的环境中吸纳养分变得吃力,甚至不堪山顶轻薄的积雪。画面中整齐的松林由远及近压向观者,那些密集的松树经过艺术家的反复思考、试探、对比后精确地裁切,使画面看起来稳定、完整、不可撼动。沿45°角溢出画外的松林随着绿色的递进,显现出了潜在的威胁与不稳定感,山坡的走势以同样的角度加强了画面的视觉压迫,而此时直立的松林就像一个个确凿的证据,将个体裹挟并归顺于既定的姿态之中。让人想起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描述的权利和宗教(集体意识)是如何用温和的方式逐步灌输和矫正人们的认知,使其成为一个乖顺的肉体。但如果仔细看,则会注意到松树间不止有绿,在深绿、浅绿、黄、白、灰之间可能还笼罩着一层潜在的品红。色彩之间的合力使得画面整体开始松动起来,有了呼吸感。史国威用相互矛盾又咬合着的色阶,带有压迫感却不稳定的群像,着色在黑白照片(现实)上的虚构景观,渗透了个体逆反的讯息。

此时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艺术家的日常创作,可以想象,一个在后文革时期出生,成长于体制的松动和转型的节点,在社会意识形态聚变中形成自我意识和艺术认知,在曾经的西德(科隆、多特蒙德)研习摄影术后,又回到本土语境的创作者来说,集体、个体、权利、体制似乎变得混杂、深刻和绝对。我们不但看到了史国威对于集体意志的警惕,更能看到他跳出自我角色的动作,以及作者对于自我身份的延伸、确认、想象、反思和否定。

而与之重合的另一条线索是85’新潮、后八九以及1990年代以来的玩世现实主义,与观念的大行其道。这些都是以对西方艺术中心主义的模仿为起点,在意识形态的异化上走向边缘化。这时艺术家审视自我以及本土意识形态之间关系的自觉性决定了他的立场。史国威用手工上色的图像,逆反了景观美学(居伊·德波式的景观社会所代表的西方现代社会意识形态)和图像的神性,在泰然自若的景象中渗透着个体意识的能量。

此时我们可以像作者一样站在山石之间,感受目光所及的光线、气味、温度、风……或许能觉察到这寂静景观深处传来的不安的频率,那可能来自某个不驯服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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